2019年2月28日星期四

練字足跡(八十一至八十三):《悼金庸》、《豬年賀詞》、《自擬采桑子詞兼練字》

(八十一)

一八年十月三十日《悼金庸》
(筆者按:早前整理臉書文章時遺忘了去年此篇,故補回。)
  猶記得初中初涉武俠小說,廢寢忘食稱不上,但那一股狂熱勁是實實在在。
  每回央求爸爸帶去公共圖書館,第一時間是步上二樓的成人館,走到武俠小說的那三排架,首先看的便是金庸那一櫃,期待上一冊看完後的下一冊,有時有,有時沒有,全憑運氣。(順帶一提,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永遠不會見到第一冊,所以就沒開啟這段玄幻之旅了)
  借走金庸一本本作品,厚厚的一冊,就是不捨得放下,連上課時也偷偷地在抽屜內攤開看,帶著異樣的刺激。就這樣在初中讀完全套金庸小說,還有因借不到金庸而看的其他一大堆武俠小說。這份經歷,箇中情懷,算是烙印吧,正如小子會用郭靖學武的經歷解釋何謂勤能補拙,勉勵學生;用楊過和小龍女十六年之約,一夜白髮說明何謂情深。或許,再過幾年,學生也不知小子在說甚麼故事了。(抑或已是了?
  先愛金庸,後讀古龍,別有一番滋味,同樣著迷,對昔年金古二派之爭只感奇怪,何必呢?咖啡和奶茶,同樣精彩,各有所愛。
  查大俠,感謝你賜我兒時俠客夢,一路好走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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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八十二)
二月五日《豬年賀詞》
  祝各位朋友新春蒙福、豬事吉祥、常常喜樂,和家人好好享受這個假期。兼祝習書之友有閒練字、書藝有進。

P.S.掃描全能王新增的應節賀卡模組十分美,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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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八十三)
二月七日《自擬采桑子詞兼練字》
  早前創作了這首《采桑子》,乘新春假閒,以此練字。書畢,感受到自己臨寫了四十餘首盧中南老師《宋詞三百首》的歐楷作品後,確有些許進步。繼續努力。

《采桑子.試終》
晨,禮堂監試。間隙讀歐陽修《采桑子》,以其牌韻試作一詞,描諸生試終離席之景,設想其發卷後之況。
鐘聲鳴盡生徒去,終了堂空。捲上簾櫳,雙雀揚飛艷日中。 
考期過後心寬好,卷卻全紅。盡目迷濛,垂首緩移迎寂風。
禮堂,試終。
(網上圖片)

延伸閱讀(書法):
二零一九年
練字足跡(七十八至八十)
二零一八年
練字足跡(七十五至七十七)
練字足跡(七十二至七十四)
練字足跡(六十九至七十一)
練字足跡(六十七至六十八)
練字足跡(六十四至六十六)
練字足跡(六十二至六十三)
練字足跡(六十至六十一)
練字足跡(五十八至五十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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練字足跡(五十四至五十五)
練字足跡(五十一至五十三)
練字足跡(四十八至五十)
練字足跡(四十五至四十七)
練字足跡(四十二至四十四)
練字足跡(三十九至四十一)
二零一七年
練字足跡(三十六至三十八)
練字足跡(三十四至三十五)
練字足跡(三十一至三十三)
練字足跡(廿九至三十)
練字足跡(廿七至廿八)
練字足跡(廿五至廿六)
練字足跡(廿二至廿四)
練字足跡(十五至廿一)
練字足跡(七至十四)
練字足跡(一至六)
練字的旅程──記於葉曄老師分享會之後
習字之旅(起始篇)
習字初法──記徐沛之書法講座

2019年2月16日星期六

練字品詞(六):晏殊《浣溪沙》──日子有功,厚積薄發的示範

  若未來科技發展至你能選擇代入經歷古人的一生,而你是寄望過一個美滿人生,而非想選地獄級難度,如諸葛亮獨力治蜀戰魏吳,又或文天祥率殘兵抗暴元,或許這回談的晏殊是一個好選擇。

  晏殊五歲能文,十四歲中舉,賜同進士出身。歷真宗、仁宗二朝,備受皇帝寵信,最高官至宰相。仕途中道遇西夏外患,晏殊建議上奏,於平夏有功,留名於史。北宋一群名臣皆出自其門下或經其薦引,包括范仲淹、王安石、韓琦、歐陽修等,富弼更是其女婿。重視教育,大興書院,得歐陽修譽為「天下學廢,興自公始」;文壇領袖,開婉約詞風一路,得「北宋倚聲家之初祖」之美名。天啊,這位年少得志的太平宰相,過的是開掛的人生!

  好,還是回到詞作本身,談談其代表作《浣溪沙.一曲新詞酒一盃》吧。此回分享,聚焦在首兩句,晏殊皆是采用前人作品,轉化為自身詩句。首句「一曲新詞酒一盃」,化白居易《長安道》「花枝缺入青樓開,艷歌一曲酒一盃」一聯;「去年天氣舊池臺」則化用鄭谷《和知己秋日傷懷》「流水歌聲共不回,去年天氣舊亭台」句。晏殊將前人作品提煉後,按己之感悟,併在一起,又描繪了新的畫面,產生新的意境。正合一熟語:「熟讀唐詩三百首,不會作詩也會吟。」多讀佳文,沉浸美詞,日子有功,按己所需,隨手拈來,皆是文章。晏殊此作,正是一例。

  在前些天,看到一段影片,一位網友將數十套經典港產片透過混剪及配樂,成了新的短片「江湖,再見!」,秒秒舊經典,訴說新故事,向昔日美好時光致敬。若非對港產片了然於胸,何能成事?算是小子上文所談的現代應用吧,實在觀之擊節讚嘆。



  有時候,某一絲情感,某一瞬感動,某一刻美景,當然可靠天才的靈感轉化成文字呈現。但大家也明白,哪來這麼多天才呢?要知道,天才如李白,也曾有登黃鶴樓見崔顥之詩題在上,而有「眼前有景道不得」,被比下去之憾,何況我們呢?所以從他人佳作中汲取養分,才是常途正理。如此,方不會有「書到用時方恨少」之嘆。

《浣溪沙》晏殊
一曲新詞酒一盃,去年天氣舊池臺。夕陽西下幾時回?
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。小園香徑獨徘徊。


筆者臨寫之作。
盧中南老師《宋詞三百首》書帖


昔日品詞:

五、張先《千秋歲》──誰道相思最入心?
四、張先《天仙子》──以佳句為稱號的張郎中
三、宋徽宗《宴山亭.北行見杏花》──昏君遲來的悔恨

2019年2月12日星期二

練字品詞(五):張先《千秋歲》──誰道相思最入心?

  上回寫張先的《天仙子》,談及其「張三影」外號的來歷,今回回歸作品本身,說說《千秋歲》一詞的內容。

  張先當時以其詞譽滿北宋詞壇,擅長寫愛情題材,特別是悲苦離緒的一面,看來太順境的愛情不足打動其心,要比廿四味更苦況的才能攪動其靈感,這首《千秋歲》正是如此,說的是慘遭阻撓、破壞的愛情,以當事人的身分道出箇中思緒,對意中人表其深情。

  下片中的一句「天不老,情難絕」最是淒美,哪怕未能與對方於現實共偕終老,那份情,那份牽絆卻是怎樣也斷不了的。有論者說這句是化用李賀的「天若有情天亦老」,另起新意,我讀來卻只覺精神上更契合漢樂府《上邪》的「天地合,才敢與君絕」,同樣是想表達決絕的一句:我與你至死不分離!

  接續的「心似雙絲網,中有千千結」也堪咀嚼。當中的「雙絲」語帶雙關,帶「相思」之意,以相思織成的網,當中混雜無數的死結,梳不盡,數不清,剪不斷。這份糾結,表現在臉容上,除了皺合不開的眉頭,便只餘下無數的長嘆了。

  甚麼?你讀來很有共鳴?看來朋友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啊!來,喝一杯酒,聽聽胡彥斌的《男人
KTV》,唱出不敢說的心情吧。


《千秋歲》張先
數聲鶗鴂。又報芳菲歇。惜春更把殘紅折。雨輕風色暴,梅子青時節。永豐柳,無人盡日花飛雪。
莫把幺絃撥。怨極絃能說。天不老,情難絕。心似雙絲網,中有千千結。夜過也,東窗未白孤燈滅。

2019年2月2日星期六

受難日


  下午五時三十分是醫院探訪時間,我準時去到產房,媽媽也同行。在學校一整個下午,手機安靜地躺在褲袋內,即代表太太尚未有動靜,直到見太太前夕,心情也如未生漣漪的湖。因著這尚在母腹的兒子這樣守時,在昨晚十一時許還毫無動靜,我和太太如常談天和禱告,誰料一踏過十二時,她就帶著一絲玩味的苦笑對我說:「穿羊水了。」真是守時!好事,是我喜歡的美德,不知太太是否也如此想。所以,心早有設想,他應該就是這一天面世吧?

  一進內,姑娘第一時間提點,「請關掉手機」。來到這一個決定你和你最愛餘生命運的空間,你不會還似平日的做法,說要關機只調震機,好一點便靜音吧。嗯,對!對香港人而言,這叫聰明。瘋的,誰還想這樣多,我乾脆地關掉手機。在這空間,姑娘和醫生的話最大,無關智慧、履歷。產房和醫院其他的區域沒大不同,路旁置著滿滿的儀器,白衣天使群都是帶著任務,按指定路線匆匆而行,你會感到攔下她們,哪怕只問上一句話,已是一種罪過。肅然跟著姑娘行,左轉再左轉,撥開粉紅的簾幕(準媽媽看到會心情愉快些嗎?),終於見到臥在床上的太太。

肅然跟著姑娘行,左轉再左轉,撥開粉紅的簾幕(準媽媽看到會心情愉快些嗎?),
終於見到臥在床上的太太。
(網上圖片)

  第一眼讓我不得不生出憂心的,是那插在左臂的管子,連繫著掛在旁頂的那一袋透明液,寫滿宛如咒語的文字。幸而第二眼便讓提起的心回到安全線,沒有踏足前腦袋胡思亂想她將有的蒼白,臉色反而尚是粉嫩的紅,給人一種精神氣。她身披著毛毯,布下是張開腿的形狀,如隱在雲霧中那奇怪的山巒。太太展露出我熟悉的微笑,一句「來了?」,讓我生出回到家的幻覺,霎時一頓。回神後便也露出她熟悉的微笑,回一句「來了。」

  太太在這一個空間這一張牀上已停駐了十多小時,還未知道等候她的還有多少的分秒,為的是腹中那跳動的小天使,他卻永不會知道媽媽可能在經歷生命截至這刻最苦難的一日。除了準媽媽正在躺臥的牀,和兩旁一大堆儀器外,便只餘下一張廉價的藍色膠椅,絕不會帶給坐者舒適的感覺,像提示來探訪的人別久留。我讓媽媽坐在椅上,確實不到一小時便走了。我在角落放下背包,走到牀邊,握著太太的右手,溫溫的,軟軟的,兩條暫分離了近一天的生命線終於在此又聯結在一起。

  在這個空間,我如一個上滿發條的木偶,彎身握手,耳邊細語,腰痠企身,伸展筋骨,往角落屈身喝一口偷帶進房的PACIFIC莫卡咖啡,然後又回到原點第一步,轉了一圈又一圈,數不清,卻又依然繼續運轉。她如一顆逐漸消耗的電池,開首會左轉臉龐向著我微笑,還能抬起手捉著我,說著斷續的數句;到漸次迷濛的眼神,臉頰顯得呆板,手垂放在枕上,等待我去抓住,餘下音節不明的絮語。時間像是凝滯了,在某一刻姑娘說了一句「狀況不俗,大約一小時多一度痛吧」,我和她也不知道何時是終站,卻又彷彿隱約探知到盡頭。
  
  牀頭略略調高了,好讓太太微傾身子,腿張開後,便以疲乏的身軀建成了寶寶一生中最重要、又必然經歷的一條滑梯,遺憾的是,浸潤著他九個多月的羊水早已去盡,他這一滑一點也不暢順,和遊樂場那群歡呼要重玩的小孩可大不同,從頂端到滑出母宮,一滑便是十小時。嚴格來說,寶寶其實是一位盡責的冒險家,他一路緩慢地調整他脆弱的頭向下沉降,以便更貼近滑梯的入口,務求最後能暢快地衝出來。每一動,他不輕省,母親更是體會到充滿節奏的槌打。

太太微傾身子,腿張開後,便以疲乏的身軀建成了
寶寶一生中最重要、又必然經歷的一條滑梯。
(網上圖片)

  姑娘會按規律進來,先是見到粉簾下的那對鞋,然後是那隻掀開幕的手,我便看到一副撲克臉迅捷地行進來,或東看看、或西弄弄,抑或行近牀旁,問太太一句。她們每一次出沒皆行著指定的路線,完成後不多一秒的逗留,轉身就走,帶有一種系統的美感。你不會見到她們偏離軌道的行動,兢兢業業,比智能掃地機械人還精密,還實用。直到有一次,姑娘主動打破了這種和諧,突然臉朝我發問:「先生,你會陪生嗎?會剪臍帶嗎?」按既定經驗,我沒意會到有需要說話,超出預算換來一絲慌亂,內心湧現出工程師盡力編程後卻發現有臭蟲的難受。姑娘那帶有詢問的眼神,竟讓空氣凝聚著一股無形的壓力,包圍著我,掌控了嘴巴,除了「會」這個答覆,我竟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
她們每一次出沒皆行著指定的路線,完成後不多一秒的逗留,轉身就走,帶有一種系統的美感。你不會見到她們偏離軌道的行動,兢兢業業,比智能掃地機械人還精密,還實用。
(網上圖片)

  每一位準媽媽都會在懷孕期間的某刻,被前輩板起臉龐,配上平淡的語氣告誡一句:「生仔很痛的,要經歷十級痛,比死更慘。」彷彿既然每位媽媽都會得到這個成就徽章,不這樣可顯不出自身的厲害。受不了痛的太太在孕育著寶寶的半程時,已和我開著「我不要生了」這疑似玩笑、實則帶有幾分真心的話。幸而,產子的過程,太太有位忠實的拍檔──在牀頭她右臉側的那一管呼吸器,連接著地下那十餘公斤重的鐵瓶。每次當太太抽痛,就會拿起吸一口,皺起的眉頭就會放平。姑娘一見太太哀鳴,也是機械式回一句「吸一口笑氣吧」。我望向這鐵瓶和吸管,眼神不由得帶有一分敬服,它治得住我的女人,她真心依靠,一貼近就必令她真快樂。這可是我一生努力想達到的目標啊!

每次當太太抽痛,就會拿起吸一口,皺起的眉頭就會放平。
姑娘一見太太哀鳴,也是機械式回一句「吸一口笑氣吧」。
(網上圖片)

  對這一天的太太來說,時間和痛楚成為了一對好朋友,深有默契地欺凌她,足足折磨了她十小時。一開始,笑氣努力守護著太太,立起盾牌保著她,但再堅固的盾也有粉碎的一刻。到臨盆前一小時,笑氣似已失去果效,太太接續發出我平生未聞的慘嚎,頻率愈來愈快。我嘗試過為她禱告,向她唱詩歌,哼著二人默契的古典樂曲,到最後,她除了渙散的目光,呆滯的神情,甚麼反應也給不了我。而我除了緊握她手,我甚麼也做不了。或許到這一刻才真正體悟到何謂「無助」──親眼看著最愛受最痛的苦難,你沒有逃離,卻不能代替,只能旁觀。

或許到這一刻才真正體悟到何謂「無助」──親眼看著最愛受最痛的苦難,
你沒有逃離,卻不能代替,只能旁觀。
(網上圖片)

  每一個故事,不論有多精彩或慘情,總有到終站的一刻,這一個只有我和太太二人的故事也不例外。在房間那唯一的電子跳字的掛鐘,由「23:59 59」轉動至「00:00 00」,一切歸零,踏進新的一天。三位姑娘魚貫來到太太牀前,我知道是時候面對命運,是期待與驚恐的糾結,如《日正當午》中踏正中午十二時,知道四名悍寇即將來臨的警長。三人戴上手套,互相點頭,主導的一人引導眼前的女人雙腿張開,伸手探索著迎接小嬰孩出來的神聖洞穴。遺憾的是,世人要達成崇高的目標,手段卻通常是血腥的。我曾以為自己比別人多一分勇氣,事實一巴掌扇向我。我原本站在牀側,握著太太用盡力握著牀欄的手,看著從母體湧出的血塊,手沒意識地漸鬆,眼前的四人塗上了一層馬賽克,太空人日常的無重力狀態臨到身上。原來看著至愛受血災,是心靈給鐵椎一搥搥的追擊,未碎,將碎,難怪醫生不能替親人做手術。

  我被移動到產房外的長椅,靠著遞過來的一杯暖水,馬賽克消失了,我回到熟悉的世界。耳朵隨之聽到一把嘹亮的哭聲。啊!辛苦你,謝謝你,我所愛的你。一滴淚滑動到下巴。